糾纏的親子關係--離開糾葛邁向自由

馬偕紀念醫院精神醫學部社會工作師 黃碧珠

艾莉是憂鬱症患者,某個夜晚她與母親在意見上有衝突之後,她向母親賠不是,認為自己不該批評媽媽。然而,憤怒的媽媽卻不接受艾莉的道歉,艾莉陷入極端罪惡的漩渦中,她失去了控制以頭撞牆,意圖向媽媽表明她錯了,她願意自己懲罰自己,期盼母親能原諒她,母親卻仍然深怨著女兒的不孝,艾莉在母親一再拒絕寬恕她的情況下,只好服藥自殺,因而被送醫院住院治療。

就憂鬱症患者的治療而言,除了藥物治療、心理治療之外,家庭關係方面也是治療上考慮的重點之一,因此,經由精神科醫師的轉介,社會工作者在住院的過程中開始接觸艾莉及其家人,邀約家屬前來醫院晤談,以便瞭解家人互動關係和患者住院之間的關聯性如何。

在晤談過程中,艾莉讓我們瞭解到她眼中的父親是個表情嚴肅、說話大聲、大男人主義的人。母親則長得漂亮大方、關心孩子,卻缺乏安全感的人。艾莉是排行中間,她說自己是固執、很乖、喜歡受注意的孩子。

由於父親的偏見,男孩子或是功課好聰明的孩子,總是較受關愛。母親對於長相的不適當評價,以致於艾莉從小就重覆地被否定。她不是壓抑自己,就是以反叛的方式,表達需要受關愛。

艾莉的父母為了生計不斷的起衝突,甚至暴力相對。艾莉心中時常充滿著恐懼,害怕父母親會分離,更害怕唯一賴以依靠的母親會離開他。於是艾莉將心中的那份害怕,轉為一股同情、照顧媽媽的力量,凡事聽媽媽的話。當媽媽說「都是為了你們,才沒離開這個家」,艾莉全都牢牢放在心上 。並告訴自己,是我不好,我要乖一點,不可要求什麼,不要惹母親生氣,不然我會失去媽媽。父親是個令人害怕的人,最好離得遠一點較安全。在父親與母親的關係中,她選擇了依附媽媽遠離父親。

長久下來,艾莉與父母關係,呈現一邊是疏離,另一邊則是過度緊密的關係,但是孩子基本上是渴望父母親維繫一穩定安全的關係,失去任何一方,對他們而言,都是令人難以言喻的苦。 隨著年齡的增長,孩子較能夠體認到父親也是愛他的,也希望能和父親建立親近關係。此時若母親反對孩子靠近父親,或批評孩子不孝,這個孩子就會被捲入父母間的嚴重衝突,在忠誠於一方與背叛另一方之間掙扎。或父母親要他傳話,又要他表態支持誰,那就更陷他於兩難之間。最令人情何以堪的是,父母的對薄公堂,孩子必須出庭做證,這些拉扯的力量影響孩子的,不只是使得他們非常焦慮,長期下來更覺無力、絕望,其情緒穩定、人際關係、工作等方面也都受衝擊。因為父母的婚姻問題,是超越他們的能力所能解決的,艾莉的狀況正是如此。

本文藉由案例呈現的方式,提醒為人父母的,往往自己在原生的家庭中是受貶損的孩子,卻又不知不覺也壓抑了自己的小孩。通常最善體人意,最乖的孩子,也是最敏感脆弱的孩子,捲入父母的衝突也最深,無能為力的感覺也最沉重。他們常會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,也容易情緒低落,甚至傷害自己。這個孩子要能重新接納自己,提昇自我的價值,離開不良的家庭互動關係所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傷害。不再貶低自己,忽略自己的需要,做自己的主人,是需多方面協助與長期努力才能達成的。

回顧協助艾莉的過程,社會工作者比較是從家庭是一個系統觀點,來看家庭內成員的互動係,也就是以整個家庭為主體,認為個人的問題,可能是跟家庭有連帶關係,而不只是個人問題。

以艾家為例,焦點在於艾莉和父親、母親的最初三角關係,是如何影響艾莉的自我價值,及她在生活壓力下的應對方式。艾莉的問題出在那裏,以致她無法面對生活,變得那麼地無力感,覺得人生了無希望。期盼透過個別及家庭晤談,能幫助艾莉檢視自己從上一代學來的,功能不良的應對方式--『貶低自己忽略自己所想要的,迎合父母的意思』,並從中解放出來。

也就是說,幫助艾莉能夠從不同的觀點,看待自己與父母的關係。現在她是個成人,不再是個無助、害怕失去可以依附對象的小孩。童年時父母因個人的偏好無意間傷害了她,讓她誤以為自己在父母心目中是不重要的,是自己不好。現在,她可以不需要再用父母的眼光看待自己,而扭曲了自己的價值,誤以為乖一點不吵、不要求什麼,就可以令父母高興,那麼父母就不會吵架、不會打架,他們的關係就不會不破裂。

至於和父親的關係,鼓勵艾莉能夠以現在及成人的觀點,從父母親的互動關係中,去瞭解父親的暴力行為的原因,不只是從媽媽受傷或離家出走等現象,就斷定父親是怎麼樣的人。也可以試著從自己和父親的相處當中,體認父親對她關愛,具具體體的將這份愛落實下來,存放在心中。不再視上司或長輩都是與父親一樣,令人害怕的人,因而與他們保持遙遠的距離。

尤其是與母親過度緊密的關係,更是艾莉得去面對的。小時候,她看到媽媽總是遍體鱗傷,以致於她同情媽媽,視媽媽為弱者,她既依靠媽媽,就得絕對忠於媽媽,因為小艾莉是個必須依賴媽媽照顧才能長大的孩子。長大了的艾莉想獨立自主。然而,媽媽認為自己那麼關心孩子,為孩子犧牲了自己的幸福,孩子應該聽她的,若表達不同於媽媽的意見,就是反抗就是不孝。艾莉每遇此狀況,就覺得是自己的錯,就想傷害自己。

社會工作者期待可以陪同艾莉走出這個情結,艾莉可以接納母親傷心哭泣,接納母親的憤怒指責。而不是活在『媽媽與女兒』的權力架構中,常常不自覺地掉入『對與錯、罪與罰』的二個極端中擺蕩,完全忽略自己,做個永遠得對得起母親,討她歡心的乖女兒。卻不是成為一獨立自主,既照顧自己,也接納母親,並且對自己負責的人。

最後,謹以家庭治療大師薩提爾女士的一首詩,「活力與自由」,與渴望離開糾葛邁向自由,尋找生命力的人一起分享:

「活力 支撐著 人類的靈魂 邁向自由   自由與生俱來 它的顯露 便是完美」